江乘月

因思往事真堪笑,未肯徒然过此生

【瓶邪】好眠

*一个短篇

*时间线在十年之后,重启之前


夜很深了,只有窗帘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,昭显着今晚月色不错。而这点微弱的光,并不足以我看清站在窗边的闷油瓶的表情。

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,我试探着叫了一声:“小哥?”

他还是那样,一动不动,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,然后他突然开口道:“我该走了。”

走?走去哪?

这一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,我刚才心里的不安和紧张顿时把种种情绪糅杂着推到了顶峰,脑子里的弦嘣地一声就断了,我只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,冲上去就要拉住他。

谁知一声闷响,我撞到了一个东西上,直接连人带东西一起带倒,滚在地上。原来不知什么时候,我和闷油瓶之间居然多横出了一张桌子。

我想爬起来,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,身上好像有千斤巨石压着,我咬着后槽牙用尽全身力气,也抬不起一条胳膊。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,咬牙质问道:“你又要去哪?”

“去我该去的地方。”

“放你他娘的屁!”我破口大骂,“什么是你该去的地方?老子好不容易把你从山里捞出来,你他妈转头就又要钻回去?你属门神的?!”

他逆着光,我一直看不清他的脸,等我骂完,他终于回头淡淡看了我一眼,声音如古井无波:“这里不属于我。我该走了。”

我看着他,他的表情,神态,他说话时的气氛,和零五年秋天那段我再也不愿回想的记忆完全重合了起来,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穿越了。我浑身都在轻微地发抖,我意识到他真的要走了,他又要走了,老子做了那么多他妈的还是留不住。我咬破了舌尖,嘴里蔓延开的血腥味起了一点点镇静的作用,我道:“你要去哪。就算你不能说,我们这么多年,好歹也得有个交代吧,大半夜摸黑跑路算怎么回事。至少也得等天亮,天亮了……”

我突然意识到,天亮了又能怎么样?我想说什么?天亮了,叫醒胖子,再道个别?

这个词刺得我神经发痛,我痛苦地发现,一切又要回到原点了。

他背起背包,沉默着从我面前走过,我想说什么,可是一张嘴发现嗓子已经嘶哑,像堵了棉絮,怎么都发不出声音;我费力伸手想去抓住他的裤脚,身体却依旧那么沉重。眼见着他就要走了过去,我脑子轰地一声,手终于伸了出去,用力一抓——

 

抓了个空。

我睁开眼睛,手心里空空如也。

我捂着脑袋坐起来,梦里那种情绪还没有完全消退,我倚在床头上,长长出了一口气。

可能是睡觉时枕到了手臂上的缘故,我的右手胳膊已经没知觉了,只有手掌到指尖的部分是能感觉到酸麻的,麻意正一点点往上蔓延。应该是我在梦里挣扎的缘故,才恢复了这么一小部分知觉。

他妈的,做梦都不得安生。

我在黑暗中骂了一句,心里的不安却依然没有丝毫消退。我坐了一会儿,还是站起来披上外套,轻轻扭开门锁,尽量以最小的声响出了门。

离我在长白山沟沟里那破地方把闷油瓶刨出来,还不到十天。小花他们给我们接风,我们从长白奔北京浪了一圈,后来我说福建有个村子不错,宜居,问小哥要不要去,他同意了。胖子说那么着急干嘛,小哥刚刑满释放,咱们怎么说也得再青春几把才不虚此行。再说了,他一黑户,又坐不了飞机高铁,还不如咱们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往福建走,多好。

我一想,也是。于是包了个车,一路慢悠悠往福建开,遇到好风景就停一停,看一看。这里就是我们停靠站之一,我们就近找了个小旅馆,三人一人一间房。

我摸黑出了房门,就着走廊窗户里透出的月色走了过去。我没看表,应该已经是深夜了,周围一片寂静,经过胖子房门时我甚至还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的呼噜声。

胖子隔壁就是小哥的房间。我靠在旁边的墙上,缓缓喘了口气,调整了一下呼吸。

只是梦而已,那货没跑路,好不容易刑满释放谁愿意再回去蹲号子,他虽然呆了点但也不是傻子。

我这样想着,好歹算是一点安慰。我还穿着睡衣,就披了个外套出来,没想到口袋里还有烟和打火机,我摸了一根出来,静静给自己点上。

我背后房间门里的睡着的那个人,我和他认识了十二年。其中相处两年,分离十年。对于朋友而言,两年的相处时间不算短,但也绝对不算长。

尼古丁刺激着我的神经,我心里知道,我从来没说过我了解他,因为这海口实在是夸的太大了。他那么长的生命,那么多的谜团,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感兴趣也不想了解了,但是过去的那十年里,我确确实实是在追着他跑,一点蛛丝马迹我都要刨根究底,去探寻那些和他有关的事情。

然后我就发现,想要从他的事迹里了解他,实在是个太庞大也太烧脑的工程。

后来我放弃了这个想法。滚犊子吧,老子只要把人接出来了,还他妈的在乎从前的什么屁事?

我这个人呢,前半生一直在做加法。从三叔加到潘子,从张起灵加到张家汪家那一堆糟心事,一直把自个儿加成了道上的吴小佛爷。我那时候也是够傻缺的。但是人哪儿能遇见什么就把什么背在身上呢?不能的,人最坚强也最脆弱,这样背着的东西越来越重,等什么时候人背不住了,瞬间就垮掉了。

所以我后来学会了做减法。把未来留下,把过去减掉;把动力留下,把包袱减掉;把活着的留下,把已经没了声息的减掉。减法不好做,有些东西你背上容易,放下难。我尝试了很多办法,学过摄影,写过小说,心理咨询师也有那么几个,后来总算是学会了点皮毛,让自己轻省了很多。

但是总有一些事梗在心上。

我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刚才这样的梦。闷油瓶子虽然答应了跟我们一起去福建我说的那个村子里,但是我并不知道他的“答应”到底指的是我设想的那样,就在那养了老了,还是暂时居住。

虽然这么些年了,我敢肯定我和胖子,在他心里是有那么个不能替代的位置的,但是我不知道,未来的日子他愿不愿意和我们在一起,平平淡淡,彻底跟从前那些破事say goodbye,万一哪天他突然脑子抽筋跟我说,吴邪,我有我的使命。那我他妈的是一点辙都没有的。

吴小佛爷又怎么样,我所有的手下一起上都近不了他的身,我就是搞个倒斗界全民通缉令,在他那样的职业失踪人员面前,什么卵用都没。

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十年之前那种无计可施的无力感。

我狠狠吸了一口烟,结果顿时被呛到了,猛咳了几声,又赶紧捂住嘴,房间里那闷油瓶子警觉度堪比小满哥,我生怕把他惊醒,紧紧捂着嘴,咳嗽声确还是从指缝里溢出来,肺的位置一阵作痛。

他妈的,从前没觉得老子的肺这么脆弱啊?果然还是年纪大了,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。我咳得把腰弯的像虾米,扶着墙就要走,谁知突然一阵阴风,一只手就搭到了我的肩膀上。

我咳嗽声都惊得吞回了肚子里,身子绷紧条件反射就要去掰那只手,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“吴邪”。

我简直要给这尊大神跪下了,真他娘的有才,这破旅馆不知道多久没装修了,一开门就吱吱呀呀跟要散架了似的,也亏他推门出来的时候能毫无声响。

我心里吐槽,扯了个笑问道:“小哥,这么晚了还不睡?”

闷油瓶没说话,静静垂眼看着下方。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——操他娘的,老子没穿鞋!

我异常尴尬,刚把人接出来没几天,万万没想到十年不见,我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有可能还是个傻逼。

好在我不是当年的我了,至少脸皮厚度方面大有长进。我从容道:“哦,出门时忘了。我现在就回去穿。”

说完就要转身,心里大骂闷油瓶长了对狗耳朵,自己是个智障,结果就被闷油瓶按住了肩膀。

我回头看着他,他想了想,问:“我听到你在咳嗽。”

陈述语气,但是尾音不一样,我听得出来是个疑问句:“抽个烟把自己呛到了。没事,小哥你回去睡吧。”

闷油瓶没理我,紧接着问:“你睡不着?”

我总不能跟他说我梦见你个混蛋又跑了,所以才半夜跑你门前,就随便应了一声搪塞过去。

他沉默一会儿,又说:“你经常失眠。”

这次是个陈述句。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,在他面前我没必要掩饰我的情绪。我心说闷油瓶子眼力还挺毒,难道是我白天一副肾虚的模样?还是我黑眼圈太重了?

我摆摆手:“老毛病了。”

说完,我居然从他脸上看到了少有的担忧的神色,心里突然就觉得有点好笑,心想十年了,老子夹在这些烂事里,没点毛病才是见鬼——这又不是什么大事,就是有点神经衰弱,在闷油瓶大起大落的人生里本该连个屁都算不上,他居然有点担忧?

这都能排的上号,我心想,那说明他心里没什么排在前面的大事了,心里轻松不少,这时闷油瓶突然道:“回房间吧。”

我心里石头落了地,应了一声,走了几步发现他居然跟着我,我看着他,愣了一下,他示意我接着走。我只得回到房间里,看着他也进来,还顺便反手帮我带上了门。

我莫名其妙,心说这是怎么个操作?闷油瓶看我睡不着,来我房间给我讲个睡前故事?

闷油瓶虽然也算学贯古今,但是我并不认为他对睡前小故事储备量也很充足,就他那记性,记住自己的事都够呛,再讲出来也太难为他老人家了。

我就问道:“小哥?……”

他摆摆手,然后说:“脱衣服。”

我愣了。这他娘的是个祈使句。

闷油瓶看我懵逼,顿了顿,补道:“外套脱掉。躺床上睡觉去。”

我这才反应过来,不禁失笑:“小哥,你这是干什么?我又不是小孩子了,得让人赶着才乖乖睡觉——再说了,睡意这东西跟妖精似的,它不来,我能有什么办法。”

又觉得闷油瓶这样子活像操碎了心的老父亲,还是脸绷得死紧缺少亲情交流的那种。心说还号称什么哑巴张,赶明儿改叫哑爸爸得了。

闷油瓶并不理我,我从他眼神里看到了“快点”两个字,叹了口气,只得按他说的做。我随手把外套扔在椅背上,躺到床上扯过被子盖在身上,闭着眼懒散道:“哑爸爸,出去的时候记得关门。”

谁知道哑爸爸并没走,他坐到了我床边。

我感觉到身边的床凹陷下来,猛一睁眼,他的手已经放到了我脖子上,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,出手如电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,厉声道:“你要干什么?!”

我发誓,这绝对是我有史以来在闷油瓶面前反应最快,身手最敏捷的一次。

他显然没想到我有这么大反应,要不然也不能被我占了先机。他整个人一愣,垂下眼看了看被我擒住的手腕,周遭的空气一片沉默。

在这样的静寂中我还牢牢抓着他的手,确实有点尴尬。但是我没打算放开,并且做好了他要是敢下狠手甩开我我就跟他死磕的心理准备。

过了一会,他静静道:“吴邪,我不是要打晕你。”

这句话一下戳中了我的心思,我沉默了下来,但是依然没放手。

他抬头看着我,又道:“你放手,我给你捏一捏脖子,你睡着得会容易些。”

我松开手,什么都没说。我不是从前那个愣头青了,我知道再死抓着他不会有任何用处,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。有些难以问出口的、难以得到答案的话,我也学会了不再问了。

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但我已经努力在凭着他表现出的细微情绪去揣测。我希望这至少让我在他做出下一个决定时有所察觉,我不会再拦他,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他,帮助他以最快捷最有利的方式达到他的目的,不管这个目的是什么。

我闭上眼睛,任他的手在我脖颈边沉稳而轻柔地动作着,只感觉全身的疲惫似乎都在慢慢卸下,没一会儿就有了点睡意。

朦胧之间,我似乎听到他说:“我不会再走了。你可以安心休息了。”

 

夜幕已转成蔚蓝,黎明在即。一丝光亮从窗帘缝隙中投过来,床上的人呼吸均匀绵长,床边的年轻人静静坐着,比夜色静寂,又比夜色生动。

 

天亮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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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感jio盗笔里的瓶邪和重启里的瓶邪状态有些不一样。盗笔里吴邪算是在直的边缘游走,重启里就经常让我产生一种俩人已经在一起了的错觉。那种状态我觉得一个词可以形容,那就是 心照不宣。

所以从十年到重启之间我jio得肯定还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的,让他们过渡到了心照不宣的状态。所以随手写了这个,大家吃粮愉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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